筆者前往日本遊玩，剛從稻荷回到京都，其他人都累得直接回到飯店，而本人獨自前往「京都國立博物館」。可惜常設展場建築正在維修，只能參加一個我絲毫不認識的畫家特展，卻不知會是我對於水墨畫最為震撼的一場洗禮。究竟這位稱作 畫聖 的偉人究竟又有怎麼樣的生平呢？又對後世有多少影響呢？
1. 寺內修行
本名等揚，生於 1420 C.E. 的雪舟據傳出生於武士家庭，先在故鄉岡山的寶福寺學習文藝，到 1431 C.E. 轉往相國寺成為春林周藤禪師的弟子。
在當時要從事文學事業，唯一的途徑就是進入寺廟，禪僧負責學術和文學。但當時的禪寺階級制度極其森嚴，即使雪舟這種小勢武家出生，要在相國寺脫穎而出幾乎毫無可能。從同時代禪僧的文書記載來看，有人經常稱他為 楊知客，這個職位主要負責接待訪客。
在過往通常由政府推動宗教，而這些地方通常也自然而然形成學習文藝的地方，為了管理大量湧入的僧尼，在「僧階」的基礎上額外形成「僧官」制度。
日本的寺格分為 五山＞十剎＞諸山＞林下，最上有「京都五山」與「鎌倉五山」，京都相國寺簡便來說就是日本前十，因此對於官階自然更加要求。雪舟的前半生並不特別，直到中年他的作品才漸漸在京都發跡。此時，或許為了能夠精進畫技，在 1467 C.E. 雪舟前往周防國（今 山口縣 東南）。該地作為海峽的交通要道，以及本島極西的特點，發展為當時內外文化的交會點。自然也有不少來自中國的書畫經由交易流入此地，能方便獲取臨摹材料。而在日後，山口也被認作是雪舟的第二故鄉。
涙で描いた鼠
這篇小故事最早出現於 1678 C.E. 江戶時代的 《本朝画史》，描述雪舟的繪畫天賦。這則故事甚至曾是日本教科書的一節。我覺得比起搬運維基百科的內容，不如借取京都國立博物館的介紹，下方除了原文我盡可能幫各位長話短說。
その話は、今の岡山県総社市の宝福寺という禅宗のお寺が舞台です。禅僧になるため、幼くしてこの寺に入った少年（のちの雪舟）は、禅の修行はそっちのけで、好きな絵ばかり描いて日々を過ごしていました。それに腹を立てた住職は、ある朝、少年を本堂の柱に縛りつけてしまうのですが、少し可哀想に思い、夕方になって、本堂を覗いてみることにしました。すると、少年の足もとで一匹の大きな鼠が動き回っているではありませんか。少年が噛まれては大変と思い、住職はそれを追い払おうとしましたが、不思議なことに鼠はいっこうに動く気配がありません。それもそのはず、その鼠は生きた鼠ではなく、少年がこぼした涙を足の親指につけ、床に描いたものだったのです。はじめ動いたようにみえたのは、鼠の姿がまるで本物のように生き生きととらえられていたからにほかなりません。それ以後、住職は少年が絵を描くのをいましめることはけっしてありませんでした。
幼時進入寶福寺的雪舟，只熱衷於繪畫，而不顧禪宗修行。某日，生氣的住持將他綁在佛堂的柱子上作為懲罰。事後想想覺得男孩可憐，傍晚回來看望，此時發現一隻大老鼠在少年腳邊徘徊。住持想要幫忙趕跑，赫然發現這是假物。男孩用滴落在腳趾上的淚水沾在地面作畫，其逼真的程度令僧人驚嘆不已。事後住持改變了態度，不再阻攔男孩從事繪畫。
這篇故事或許有點荒誕，但最主要在於世人對於雪舟的印象。然而這個故事小和尚的形象，也讓雪舟比起其他畫家更加親人。
2. 隨行大明
雪舟轉移陣地同年，仰賴周防國當地大內氏的推崇與賞識，雪舟作為隨行畫家搭著便船跟著朝貢使節前往大明，也被認為是古今首個實際到中國的日本畫家。
一行人從浙江登岸，參拜了號稱 天下禪宗 的天童山。天童山的景德寺禪學源遠流長，相傳 1225 C.E. 日本道元禪師渡宋求法，在此嗣承曹洞宗正脈歸國傳道。自此以後，天童寺便成為日本禪僧來華參訪的必朝之地。在此期間，本在日本禪林中地位低微的雪舟被授予 四明天童山第一座 的榮譽稱號，在後續的畫作落款中相當常見，或許反映了對於等級制度的一種無聲抗衡與自我肯定。
這邊的「四明」是地區稱呼，在浙江的紹興、寧波、台州有四明山脈，以此稱呼該區。在宋明兩代可以說是最主要的貿易港灣，加上鄰近舊都南京而有高度的發展。數個月過去，眾人等到季風揚帆北上前往首都北京。旅程途中眾人走訪各地名勝，然而不只是風景的描繪，雪舟同時留有大量當代生活的寫照，可以看出對於寫生的累積。
1421 C.E. 明朝的永樂帝朱棣正式下令遷都，將國都從南京遷至北京。後世稱為「永樂遷都」。四季山水図 (山水小巻)
此作品在手法上受南宋夏珪的影響。繪圖區域長達 11.5 公尺，卷內景物不但無縫銜接，靜靜感受四季變化，同時能夠感受當代生活情境。偶爾可見微小的人影穿梭於山間與河畔，而不單單強調自然的壯闊。
當時觀展大家秩序的從春感受到冬，但為了各位觀畫的畫面能夠順暢，只能委屈各位以反方向進行閱覽。
某天，众多文人请求雪舟画出「日本最美的景色」。雪舟沉思良久，终于画下自三保松原仰望的富士山，并向大家说明三保松原所流传的天女羽衣传说。
富士三保清見寺図
這副圖畫在後世大量模仿，可以說是 傳雪舟筆 最多的作品沒有之一，但不變的是山頂那俏皮的幾道尖角。
3. 定居周防
這次的走訪不僅僅造成雪舟的畫風巨變，更促成中日在水墨畫的藝術流動，開始跳脫純粹模仿，開始轉向日本國內風情寫實。在 1471 C.E. 回到日本的雪舟選擇離開京都相國寺，長期居留周防國的畫室之中，偶爾走訪各地採樣。
此時最為廣傳的是在 80 歲前往丹後，所繪製的日本三景「天橋立」，呈現日本的壯闊景態，而非想像的山景或是生物的寫生。
天橋立図
畫面中央便是主角的天橋立（在以前的繪畫中都是沒有閉合的），而在講評 作品解析 [1] 該文中，說明為了場景更加壯闊，有些事物是沒有按照現實，並透過俯瞰的視角，宛如從遠處眺望一片繁華的街市，增添了作品的立體感與視覺張力。
根據該文論者陳述，這副圖還屬於速寫的階段而尚未完成，原圖擁有數個紅點（害我放大尋找，下圖似乎沒有），原因在於過早摺疊導致印上神社未乾的朱色顏料。
雪舟在晚期的大多作品都有弟子幫忙，但其技藝並沒有直接流傳，反倒是在未來一群畫家以接班人的自稱大量推崇並複製。這也造就江戶時代產生許多 傳雪舟筆 的作品，除了技藝的仿製外，或許更重要的是那不斐的價格吧。但也讓我們見識到其在後世的巨大影響。
4. 其他展品
破墨山水図
這幅畫卷有個特別地方，全卷只有約三分之一的區域繪圖，其他地方則是作者自序與朋友贈言。而 破墨 是一種筆法，也就是趁墨水未乾再加筆畫，形成深淺用來表達前後空間。
四季花鳥図屏風
這對屏風（六折一雙）雖然沒有落款或印章，但堪稱花鳥圖屏風中最為出色的作品之一。其構圖以右屏的松樹與鶴、左屏的枯木梅樹與白鷺為主要元素，透過溪水流動塑造空間感並連接兩隻屏風。屏風上的彩色手法以淡彩為主，展現出明代花鳥畫的風格，並隨著四季的變化流轉展現出自然的遞嬗。
5. 後話
或許這是我首次收集名家資料特別累的一次，即使具有 畫聖 如此宏高的名號，但相關資料與網路文章十分稀少。筆者整理了整整五日，總共儲存 103 次文章草稿，才完成了故事的整個框架。但我認為這是值得的，讓我重新回想並更加認識這位畫家，畢竟不熟日本的我在當時觀畫只得繪圖的筆觸，無法深入到畫面的歷史。也正因為這份推力，讓我能夠堅持查詢無數資料。
歸國後我所購買的展覽紀念品幾乎都被搶空，自己只留下了記憶與單張明信片。或許對於動漫風格氾濫的世代，這種山山水水並不能迎合大眾的口味，但它的魅力仍不可擋。希望這篇整理完的畫家生平，能夠讓更多人不只認識，更能體會到「不只模仿，更要吸收」，以及那些畫布之後的故事。
6. 參考資料
生平經歷
[1] 雪舟 — 百度
https://baike.baidu.com/item/%E9%9B%AA%E8%88%9F/5871680
[2] 雪舟 — 維基百科（日文）
https://ja.wikipedia.org/wiki/%E9%9B%AA%E8%88%9F
[3] 日本室町時代最偉大畫家──遠赴中國學習的水墨畫僧大師──［雪舟］
https://blog.udn.com/OrientExpress/17595756
[4] 痴迷宋元水墨画，他来到中国拜访名师，成就画圣之名 — 澎湃新闻 Jun. 22, 2022
https://www.163.com/dy/article/HAF70LST0514R9P4.html
[5] 天橋立図的創作時間 — 京都國立博物館 May. 20, 2003 — 美術室 山本英男
https://www.google.com/url?client=internal-element-cse&cx=c7e667b4e91bcc9c7&q=https://www.kyohaku.go.jp/jp/learn/assets/publications/knm-bulletin/25/025_ronbun_b.pdf&sa=U&ved=2ahUKEwjR8dXC562KAxXYsVYBHbr2MGU4FBAWegQICxAB&usg=AOvVaw3coZomBAo0RK7nLKFnFFsc&fexp=72801196,72801194,72801195
作品解析
[1] 天橋立図 — 京都國立博物館 Feb. 26, 2016 — 美術室 山本英男
https://www.kyohaku.go.jp/jp/learn/home/dictio/kaiga/187/
[2] 四季花鳥図屏風 — e国宝
https://emuseum.nich.go.jp/detail?langId=&content_base_id=101001&content_part_id=001&content_pict_id=002
其他參考
[1] 展覽特點 — 京都國立博物館 2024
https://www.kyohaku.go.jp/zh-s/exhibitions/special/sesshu_2024/
[3] 日本與中國的藝術流動：「日本中世繪畫研究與東亞視野」座談會紀實
https://artouch.com/gumeishu/content-132299.html